生於1911年,卒於1980年,享年70歲。是位醫師,自小聰明過人,從小學以至台北醫專(台大醫學院前身)皆年年第一至畢業。在他一生當中曾有六年(1941-1947年)歷經旗山事件、二二八事件,遭二個不同的政府判兩個死刑,總算福大命大,皆能從死神手中逃過此二劫。柯醫師本著懸壺濟世之心,其人志氣軒昂,慷慨豪爽,富有同情心,是位仁心仁術的好醫師。從他常寫的一幅對聯中:學為濟世,不在求名。醫者濟事,需用仁心。橫批:知足常樂,能忍為安,得見其人處事。
五年前,筆者由高雄返回旗山作鄉土人物報導,寫了蕭乾源、盧廷、柯旗化等人後,準備寫「旗山事件」的靈魂人物一柯水發醫師時,鑑於種種原因而沒能完成,頗引以為憾 !
趁著「蕉城」創刊,我幾經思索,要讓這份刊物貼近旗山人的,心靈,個人抱著「緬懷過去,把握現在,策勵未來」的方式,做為我自己對旗山鄉土的一份愛,試著追蹤今昔的人物、尤其是消逝的人物,若不及早挖出事蹟,日久將更不可捉摸,更不可考證,將被時代的浪濤淹沒矣 ! 我要讓他們出土,除了寫給現代的旗山人看,也給後代子孫看,這是我的原始動機。
在這種背景下,又重新湧起執筆寫柯水發醫師,我很很快地找到柯水發醫師的兩位公子,一位是柯明成,一位是柯立宗,兩位皆我旗山初中的同屆同學,在他們極其熱心,的囗述提供,再參考鍾孝上編著「台灣先民奮鬥史」,這篇文章就出爐了。
柯水發、生於一九一一年,係獨生子,其父柯馬開中藥店,柯水發幼年即聰明過人,進入旗山公學校,這是台灣人就讀的學校,功課極棒,每學期成績眥為第一名,到了四年級,日本老師發覺他實在行,把他轉到本人子弟就的鼓山小學校,到此,差別教育體制下競爭更激烈,柯水發不因日本人而遜色,仍然年年第一到小學畢業。
小學優異的成績,使柯水發理所當然考上五年制高雄中學,五年的精英比劃,他仍然是穩坐第一名寶座,尤其數學一科驚人天份,每次考試皆是一百分,沒有九十九,至今尚未被歷屆雄中所破,柯明成說有雄中的人聽到這個成績,半信半疑,再親自到雄中校史查成績單,果然證明所言非虛,柯水發是雄中日治時代第五屆畢業。
柯水發各科成績極為平均,美術、音樂、體育等亦佳,軍訓特別出色,口令動作俱屬一流,曾榮膺全省中學(高校)軍訓閱兵總指揮,沒想到在舉行的一星期前臨時換角,改由日本同學擔任,他心裡憤慨,跑去找日本校長理論,校長老實告訴他,不能由台灣人擔任,使其內心深處埋藏不滿因子,討厭日本人歧視台灣人。
柯水發心中萌生對抗日本人,譬如日本同學當伙食採買,必定是日本愛吃的酸梅、黃蘿蔔,輪到他時,機會來臨,選擇台灣人最愛而日本人不愛的豆乳,豆豉,以資對立,分庭抗禮,以發洩日本人對台灣人不公平待遇,見有強烈民族意識的。
五年雄中超人一等的成績,免試保送他進入台北醫專 (現台大醫學院前身),與國內婦產科名醫徐千田教授同班,同樣地,他第一位席位不遑多讓,徐千田第二名,風光地回南部鳳山當衛生局長,二十五歲才返旗山開業行醫,救人濟世。
台灣流行一句,「第一做醫生」,表示醫生高收入,致富容易讀醫是熱門,至今仍方興未艾,說台灣一流的精英匯集醫科,非過份之詞,醫師在台灣人一般心目中地位較高,是台灣最主要的知識份子,往往是地方的上紳,名高望重。
柯水發醫師本著懸壺濟世之心,其人志氣軒昂、慷慨豪爽、富於同情心,行醫使他認識許多人,並孚眾望,具有號召力,加以他不亢不卑,對日本人不假辭色,使他自然成為日本人的眼中釘,欲拔之的所謂抗日的潛在敵人,行蹤隨時被注意監視。
果然在一九四一年,柯醫師三十歲時,發生了震驚南台的「旗山事件」 。
有一天,柯醫師到中寮拳頭師父郭萬成家往診,完事後與郭諸友喝酒暢談,柯醫師當晚不回家,準備在郭處留宿,沒想到為人設計陷害,禍從天降,一群人像肉粽掛(串)遭日警特高當場逮捕,並被蒙上眼睛一一拖回旗山警局,栽贓他們謀叛,並故設圈套,在姜仔寮埋下火統、刀槍等舊式武器,硬指這些兵器就是他們準備起義用的。
柯水發醫師硬被誣指為首腦,陳秋金、郭萬成、黃石松、林春生、陳寶山、鄭宗結、葉枝枚、李卿、郭鐘城、郭藻芬等人,日警駭人的暴行,嫌犯最初矢囗否認犯罪並喊冤狂,日警採取非法慘無人道的逼供,如疲勞審問、灌水、坐飛機、坐電椅、拳打腳踢等,致使少數嫌犯在獄中自殺,病死及發狂(註一)。最後除了柯水發以外,全部嫌犯都承認了,可見他意志最堅強,吃苦也最多,一切刑求方法都在他身上試過,但都無法屈服他(註二),他只是一位文弱的醫生,卻有江湖好漢的精神,是一條寧死不屈鐵錚錚的漢子,有打落牙和血吞的骨氣與勇氣、寫著寫著,柯水發醫師的英雄形象又在我心目中活過來。
起初柯醫師被判死刑,查無證據再改判無期徒刑,關了三年多,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,他終於被釋放出來,成為旗山的英雄,這時,國民政府剛接收台灣。
柯醫師再任命旗山地區三民主羲青年團(簡稱三青團)團長,前縣議員蔡昌南先生是他的私人保鑣,前縣議員張喜先生是其秘書。
日僑在旗山的遣送善後問題,柯水發做得不錯,他安置日本人在一個地方,維護日本人的安全,免受台灣人報復侵犯,以醫生仁慈情懷,寬大為容的胸襟對旗山人說,「日本政府做惡造孽,非在台日本僑民。」
戰後,米糧欠缺,民生困窘,他幫助無業的日本人,僱他們挖鼓山庴的池塘,發工資當生活費,直到旗山所有日僑撤退,安全離開台灣,柯水發才放心下來。
只不過,再隔兩年,台灣不幸地爆發了「二二八事件」,依據國民政府的邏輯推演,「曾經抗日的台灣人,同樣地也會抗國民政府。」安定旗山地區的柯水發又成為叛徒,把外省籍的曾紀文區長與一批外省人,安頓在現青年旅社保護免受台灣人傷害,竟被冤告他指使軟禁,意圖叛變,主謀又是柯水發及林添丁、陳芳洲等人,他又被當首惡捉進牢內,起初再度被判死刑,總算福大命大,經前高雄縣長陳新安、蕭添丁校長、吳新居先生發動簽署營救,又把他從死神中搶回一條寶貴的生命。
柯水發扮演著悲劇角色,一生中的六年,遭兩個不同的政府判兩個死刑,台灣的秀異菁英,落得如此的下場,怎樣解釋人生的可笑,怎樣說明人生的荒謬呢?還是台灣人命該如此?柯水發醫師可為台灣人命運做註解。
「兩次的死刑,只要有一次執行,我們都不存在了。」柯明成睜大眼睛說,隱含著政治的可怕恐怖,令人不寒而慄,柯明成、柯立宗兩兄弟皆出生於「二二八事件」之後。
「旗山事件」關三年多, 「二二八事件」關一年,牢獄生涯歷練,兩次死刑未死,使柯醫師看開人生,使其人生觀格外曠達酒脫,而提煉自己一套生活哲學,與朋友交往,他抱者寧願自己吃虧的原則,柯明成形容其父親,「我吃點小虧,人家頂多佔點小便宜,別人不可能佔大便宜。」
柯立宗說其父,「紅包賀禮、不必大,不是包不起,對醫生來說,他贊成一般水平,大紅包徒增窮人負擔,下次回送的困擾,不是嗎?」柯水發一生行誼,兩人皆說其父「病人第一」「患者第一」,他經常在吃飯時,一聽病患求診,必先診治後再吃飯,柯明成說其文在旗山診所之事,有一次,其父自己患病高燒躺在上,半夜大人帶小孩敲門求抮,明成開門,謊稱家父不在家,第二天,他告訴其父,他是孝心替父親身也著想,沒想到其父替患者著想,結果,明成反而挨罵,「患者半夜求醫,必是急病,大人急的不得了,怎麼可以這樣對待病患,不管怎樣,醫生的職責就是替病人解決病痛。」
又有一次,他載其父去北勢出診,看完了病人,病患隔壁人喊冷喊熱說,「柯醫師,病人散赤(窮) ,可不可以算便宜點?」「可以!乾脆這樣好了,我半價優待,你代他出這個半價好嗎?」柯醫師考驗人性說。「唔...」那人啞口了。「出嘴同情別人,自己應該付出行動才對。」柯醫師笑著說,那人訕訕然。
又有一次半夜到旗尾出診,那是寒冬的鬼天氣,整條馬路杳無人跡,他以機車載著父親冷得發抖,到病患家診治後,患者家屬說,「可否欠帳?」
「可以。」
明成內心嘀咕,看見其父表情無一絲不悅之色,舒坦自在一如往常,父親形象在他心目中更高大起來。
柯立宗說其父在溪州診所之事,一九七七年,賽洛瑪颱風,這是四十年來南台最大的颱夙,溪州人郭建壽之父郭德士後門扇板擊到頭部重傷,大量流血,家屬來電,那天立宗載父出診,兩人帶著安全帽,一路上強夙侵襲,他緊張的不得了,機車偏過來偏過去,掌不穩握把,還是勉強載父親到達傷者家裡,連罕見的大颱風之日,他都出診了。
柯立宗又說了一位氣喘患者,家境貧困,沒工作日子就活不下去,其診治賈算得很便直,有時免費,讓其家能撐過,後來孩子長大,家境好轉後,逢年過節都會抓雞水果送父親,並感謝他長期對其治療的恩惠。
柯醫師行醫四十年,銜生局頒給他服務貢獻的獎狀表揚一番。柯夫人說,「岡山人有一位患者,聞柯醫師病歿而流淚呢?」
柯立宗說其父生前常說,「錢是身外之物,我處理錢的方式,三分之一儲蓄以備不時之需,即家用,三分之一交朋友,作為親朋的應酬交際之用,三分之一回饋社會、貢獻社會。」
柯家三代單傳,柯醫師娶了兩個老婆,共生十三個兒女,九兄弟、四姐妹,大兒子柯賢治現年五十七歲,與旗山桌球好手柯明全同任職旗山衛生所,柯明成與柯立宗兩人皆是旗山有名藥劑師。柯明成說,「我父親活到七十歲在一九八O得了肝硬化病歿,父親頗為滿意這樣歲數,覺得老天待他不薄,人生七十古來稀,晚年安然地走完人生的全程,無怨無梅。」
筆者向明成兄說,「令尊的身體,是否經過了兩次的大災難,在獄中以血肉之軀遭受酷刑迫害,使其不能更長壽地活到八九十歲。」
明成兄沉默著,似乎是?似乎不是?倘若其父至今活著,兩年前,我可以親自拜訪本人,不必經過如此波折,我會寫得更詳盡更真實,並親自聆聽其動人的英勇實蹟。
寫至此,特地引錄柯明成牢記腦中其父家訓,「骨肉同胞一氣生、祖先家業不須爭,一年相見一年老,能得幾時做弟兄」
註一,參考鍾孝上編著「台灣先民奮鬥史」五八O頁、五八一頁「旗山事件」。
註二,參考同右五八二頁、五八三頁「旗山事件」。